中国女足主教练水庆霞。视觉中国图

带着亚洲杯冠军的掌声、荣誉和光环，更带着随之而来的关注、期待和压力，中国女足主教练水庆霞和她的队员们走向2023女足世界杯赛场。22日，中国女足将在世界杯首战中迎战丹麦队。

出征前，水庆霞接受了新华社独家专访。摆在她面前的，是复杂严峻的小组出线形势，中国女足需要拼尽全力去搏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目光投向更远的未来，感受到日新月异的世界女足格局，为“铿锵玫瑰”这面旗帜奋斗了40年的水庆霞更是心情迫切：“尽自己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好，希望有朝一日，更多世界强队都来找中国队比赛，研究中国队为什么进步这么快。我们做好这一代人的事，下一代人做更重要的事。每一代人都坚持努力下去，终有一天，中国女足会成为一支让很多球队都羡慕的队伍。”

“不能因为对手比我们强，我们就放弃”

四年前的法国女足世界杯，中国女足以小组第三名的成绩出线，最终止步16强。此次出征澳大利亚，中国队定下了力争小组出线并晋级8强的参赛目标。水庆霞坦言，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每个教练员都想让球队走得更远，我希望中国队的成绩起码不低于上届世界杯。对我来说，只要存在一点可能性，都会极力争取。”

本届赛事，中国女足与夺冠热门英格兰队、欧洲劲旅丹麦队以及首次晋级世界杯的“黑马”海地队同分在D组。由于赛制调整，各小组只有前两名能晋级16强。“英格兰队是欧锦赛冠军，能力很强。丹麦队参加世界杯预选赛都没输过球，近几年进步非常快。海地队之前我们都不太了解，但她们很多队员都在法甲踢球，有几名队员排在法甲射手榜前列。”水庆霞分析道，一言以蔽之，世界杯没有好踢的比赛。

与丹麦队的遭遇战是重中之重，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国女足的世界杯命运。“第一场比赛真的很关键，赢面有多大很难说。单从比赛来分析，我们今年2月热身赛1:4输给瑞典队，瑞典队压着我们踢。（今年4月）丹麦队压着瑞典队踢，1:0击败瑞典队。实事求是说，对手整体实力要比我们强很多。”

“但不能因为对手比我们强，我们就放弃训练，放松自我要求。虽然很困难，我们不能抱怨，要知难而进。如果只是参与就好，我们何必练得这么苦。足球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运动，中国队也有自己的特点，我们积极去备战，尽量缩小差距，争取把现有水平发挥到极致。”水庆霞说。

“找到中国女足的正确方向”

2021年11月，水庆霞临危受命，接手刚刚在东京奥运会经历惨败的中国女足。走马上任不到三个月，她就率队时隔16年重夺亚洲杯冠军。从亚洲杯到世界杯，水庆霞明显感受到了更多来自外界审视的目光。“可能亚洲杯刚开始大家对我的期待不是很高，更多是观察水庆霞到底怎么样。到了世界杯，从未知到有知，外界对我们的定位和期待会更高，也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更多要求，是动力，也是压力。水庆霞希望，无论是她个人，还是整个团队，都能在世界杯上找到正确的定位。

在比赛层面，中国女足需要建立起行之有效的技战术体系。水庆霞说：“从我个人的喜好，我希望采用进攻战术，但我们客观分析中国女足目前的情况，可能更适合防守反击。我们的个人能力可能不突出，这更需要我们形成整体，踢出让其他球队意想不到的足球。球队的防线可能会比较拖后一点，这需要队员有更多的跑动，更有效地去拼抢。”

对于队员们，她的要求则简单明了，那就是全力以赴。“我和队员在场下可以做朋友、做姐妹，但她们都知道我在训练场上是‘六亲不认’的，无论新队员、老队员都一样严格，我老是觉得练得不够。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世界杯备战过程中所有队员都能够全身心投入，按照教练要求全力以赴。只要她们态度没问题，都全力去拼了，就希望大家能给她们更多拥抱和掌声。”

对自己，水庆霞比较苛刻。“比赛输赢很重要，作为教练员我比任何人都想赢。确实有压力，有时候晚上睡到一半会醒，这是主教练必须面对的压力。我们希望把比赛完成好，但如果说遇到困难或者问题，我应该是承担（责任）的那个人，所有的责任都在主教练。”

有些时候，她也是咬着牙在坚持。“我最喜欢的项目是铁人三项，因为需要超强的意志力。有些时候我跑步不想跑了，我就给自己心理暗示，只要我能跑过这条线，我今天工作就会很顺利。我也告诉自己，你每天都在要求别人坚持，你首先要自己做到。”

比赛胜负本身之外，水庆霞更希望通过世界杯这个大舞台，为中国女足找到正确的前进方向。“我们和欧洲强队交手，才能知道我们的优势在哪里，不足又在哪里。优势怎么巩固，不足如何弥补。知道将来中国女足到底应该走怎样的路，然后一直坚持走下去，这才是最关键的。”水庆霞说。

“不是谁都能代表中国女足”

整个今年下半年，水庆霞将处于连轴转的状态。世界杯结束后，球队还要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参加杭州亚运会和巴黎奥运会预选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踢三项大赛，对中国女足而言也是前所未有。无论是主场作战的亚运会，还是分入有韩国队和朝鲜队的“死亡之组”的奥预赛，水庆霞其实都没有太大调整空间。

“世界杯是第一个大赛，也是希望能够通过世界杯锻炼队伍，让队员找到自己的闪光点，能让整个球队的状态往上走。杭州亚运会，到时会给一些年轻队员机会。奥预赛我们的分组难度很大，几支球队实力在伯仲之间，需要所有队员都集中精力把比赛打好。”水庆霞总结道。

水庆霞也心疼姑娘们，毕竟连续参加大赛对所有人的精力和体力都是不小的考验。“我鼓励队员，要有荣誉感和责任感，当国家队队员是很自豪、很骄傲的一件事，不是谁都能代表中国女足出现在国际赛场上。”

“欧洲700米，我们300米”

世界杯备战期间，水庆霞带着队伍去欧洲进行了两次拉练。不看不知道，世界女足发展变化之快完全超出想象。“哪怕和2019年世界杯相比，现在欧洲强队的节奏都完全不一样。”

这个差距在数据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我们的队员平均跑动距离可能和对手差不多，但攻防转换中的高强度跑有很大的差距。欧洲球队每名球员一场比赛的高速跑、冲刺跑加起来一般都在700米以上，欧洲强队一些好的球员达到1000多米，而我们队员只有300米。如何在快速跑中处理球，我们做得不好。”水庆霞举例。

鸿沟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从事女足工作大半辈子，水庆霞看得很清楚：“别人说欧洲两年水平就上去了，这是因为她们的基数很大。但对中国女足来说，哪怕是成年国家队选拔，基数还是惊人地低。”据统计，目前欧洲和北美地区的女足人口均在百万以上，而中国各年龄段女足人口总数不到2万人。

水庆霞坦言自己作为教练也有差距。“作为教练员，要不断在实践过程中去学习，我之前对足球的认知和现在绝对是不一样的。带了国家队之后，我反而觉得欠缺的还很多，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

“我们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希望有更多小孩踢球，有了基础，然后一代一代努力之后，我们会像欧洲那样有更多球员可选。虽然觉得这条路很远，但只有开始走，才会有可能。”水庆霞说。

“留洋是把双刃剑”

想在短时间内缩小差距，近两年中国女足也一直在尝试，把更多的优秀队员送到海外足球强国踢球。水庆霞一直都鼓励队员们去留洋：“如果有机会还是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给自己一个定位。目前来讲，中国有10多个女足队员在国外踢球。我觉得她们出去后的最大改变，是变得更加自信。希望她们通过在海外的不同尝试，能给球队带来一些变化。”

不过与一年前回答相同问题时有所不同，水庆霞又做了一点补充：“当然这也是把双刃剑。在国内队员一直在教练身边，训练比赛，包括平时生活和思想动态，教练员都有一个把控。去了国外这些东西都不确定，也会有人不适应，状态无法保证。”

“不过人总是要走出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我希望这些选择对我来说是正确的，希望有更多的队员能够真正走出去，将来能够进入欧洲顶级俱乐部，在比赛中有很好的表现。”水庆霞说。

“中国女足的精气神受用一生”

走出球场，水庆霞最大的业余爱好是做美甲，她的美甲也经常成为球迷热议的话题。“一开始是队员拉着我做，第一次做的时候很不好意思，手都不敢伸出来，后面觉得挺好看的，现在是我的一种放松方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水庆霞认为，女教练的优势就在于自己更加明白队员的内心想法。“我们有些队员会在赛前化妆，我认为有电视转播，队员注意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好事。队员形象好了，很多球迷通过比赛认识你、喜欢你，这也激发队员在场上有很好的表现，是双赢的事情。全世界球迷都关注女足世界杯，我也希望在世界杯上队员们能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展现出中国女性那种柔中带刚的美。当然，过度化妆肯定不允许。”

从17岁开始踢球到如今即将57岁，水庆霞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足球，但她并不认为她的队员们需要做同样的选择。“现在做球员，她们肯定要百分百专注。也有很多人让我给她们退役后的生活提建议，我希望她们能多元地发展，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找到生活的快乐。”

“以前我带过的队员，有一些退役后做了教练，也有的离开足球去当老师，去当警察，还有从事其他行业的。足球真的是很锻炼人的项目，你需要对抗，需要做很多决策，所以她们在各个岗位上都干得出色。从当下来看，或许一场比赛输赢很重要，但人生不止于足球，我希望所有的队员都能把她们在中国女足锻炼出的精气神，受用到一生当中。”水庆霞说。

（来源：肖世尧、张扬、许东远/新华社）